《我的左眼見到你》01 見鬼

01 見鬼

今天打工下班的時間拖得有點晚，趙嵐薰獨自一人穿過回家必經的巷子，原本滿街的小吃攤全打烊了，只剩幾盞看上去搖搖欲墜的路燈伴著月光，散發出微弱的光芒，映照得小路影影綽綽，有點慘淡陰森。

趙嵐薰雙手環抱，互抓著兩邊臂膀上下搓了搓，雞皮疙瘩突然全豎了起來，她加快腳步，只敢低著頭往前，越往巷底走，越覺毛骨悚然，一股寒意從腳底往頭皮上竄。

拜託不要⋯⋯

她在心底把各路神仙都默唸了一遍，只求安穩通過這條巷子。

突然間，她急煞腳步，因為在前方一公尺處出現了一雙腳，戰鬥靴款的黑皮鞋，再往上走是深藍色的長褲，最後她看到了一個年輕警察，對著她微笑。

她霎時鬆了一口氣，然而下一瞬，又覺得哪裡不對，於是她舉起了手，遮住了自己的右眼，用左眼看，他在；接著遮住左眼——前方的巷子空無一人。

完、完蛋了！

顧不得前方是回家唯一的路，她踉蹌著往後退幾步便轉身撒腿狂奔，但因為太害怕了，低頭又閉眼地跑沒幾步就摔倒在地，雙掌在柏油路上硌得發疼，她忍痛撐起身，才剛站起來，又看到那雙沾了點塵泥的黑色戰鬥靴。

「不、不要跟著我⋯⋯」趙嵐薰知道自己被纏上了，跑不掉，只能待在原地閉眼大哭。

「幫幫我。」那傢伙開口說話，趙嵐薰提到嗓子眼的心反而因此放下，哭聲暫止，因為和她過往經驗不同，「他」的聲音一點都不陰森，反而很好聽，雖然帶點哀傷，卻不嚇人，她這才敢緩緩抬起頭直視「他」。

「為、為什麼找我⋯⋯？」趙嵐薰仍有點畏怯，隱隱顫抖。

「有緣。」他笑了笑，明明不是人，笑容卻陽光又溫暖，「我是紀未熙。」

「我不要告訴你我是誰。」趙嵐薰下意識抗拒。

這不是正常情況，誰要跟一個鬼互相自我介紹啊！

「我知道妳是趙嵐薰。」

「你、你怎麼會⋯⋯」趙嵐薰瞪大雙眼、張大嘴巴，愣在當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，她看著眼前這個高瘦俊秀的年輕警察，突然間腦袋運轉起來，「你是⋯⋯那個⋯⋯開我紅單的警察！」

＊

趙嵐薰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。

好吧，可能是經常見鬼的關係，這輩子活到現在根本就沒有好運過，但那陣子運勢特低，低到她都要懷疑，自己是被哪個晚上不小心碰上的衰鬼給附身了。

她是一個窮大學生，平日到處打工賺取生活費，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生活，每一分錢都錙銖必較，所有意外的花費都會給她的生活帶來巨大的不便。

所以當她為了趕上班，冒險闖了一個一停一分半的紅燈，卻好死不死碰上警察被攔下時，她的心瞬間涼掉。

「小姐，妳闖紅燈違規喔，證件麻煩給我看一下。」眼前的警察相當年輕，長相清俊斯文，絕對是能被發到爆料公社上的帥警，說話的聲音還十分溫柔好聽，可是趙嵐薰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沒有，她交出自己的身分證和駕照，看著他在小電腦裡鍵入資料，心裡七上八下。

「警察先生，可不可以不要開單？」

「沒辦法喔，錯誤的行為就是必須接受懲罰。」他拿出罰單本，開始低頭振筆疾書起來。

「闖紅燈要罰多少？」

「1800。」

一千八！那是她半個月的餐費！

「警察先生，拜託你不要開我單，這樣我會餓死⋯⋯」趙嵐薰苦苦哀求，無奈這個看上去斯文溫和的帥警，居然有一顆鐵石心腸。

他沒有理會她的求情，繼續刷刷刷一直寫，接著抬起頭遞了枝筆給她，「麻煩這裡簽一下名。還有，如果知道自己負擔不起罰款，就更不應該違規，闖紅燈是非常危險的行為。」帥警不只開單，還順便訓話。

「我完了我會餓死⋯⋯」趙嵐薰哭喪著臉，像是簽下去的是張賣身契一樣，神情痛苦。

「如果真的快餓死了，來派出所找我，我請妳吃便當，但罰單還是要開，職責所在。」帥警指了指罰單右下角的職名章，說：「警員，紀未熙。」

趙嵐薰當然沒有上派出所找紀未熙，她窮歸窮志氣還是有，也明白是自己違規在先，所以怪不得別人。再說，如果每個被開罰單的人都上門找警察要飯，那警察也太難為。

不過明白是一回事，現實又是另一回事。趙嵐薰繳了罰單後，足足吃了半個月的白吐司，心裡對警察仍是存著極大的怨念。

＊

明白他的來歷後，趙嵐薰雖不怎麼害怕，但他現在已經變成一縷鬼魂了，她才不想繼續和他有所瓜葛。

「你能不能別跟著我，我就是一直撞鬼，才會運勢這麼差！」趙嵐薰沒好氣地說，回頭大步往前走。

可走沒幾步，紀未熙又出現在她面前，擋住了她的去路，很誠懇地乞求：「拜託幫幫我。」

「為什麼是我？」趙嵐薰有點崩潰，她經常撞鬼，可是大部分的鬼都只是開開玩笑就消失了，只有紀未熙死纏著她不放。

「因為只有妳看得見我，能跟我說話。」紀未熙露出招牌的陽光笑容。

是想用這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融化她的心嗎？門都沒有！

「這樣我就看不見了！」趙嵐薰舉起手遮住自己那隻該死的左眼，急促往前邁步，穿過紀未熙時，渾身一陣抖寒，但她仍堅持往前行，執意要甩掉他。

紀未熙當然不會就此放棄，他一路跟著她回家。

「妳要一直這樣遮著眼睛到什麼時候呢？」

「你居然跟來了！」猛地又聽到紀未熙的聲音，趙嵐薰慌忙拿下遮掩的手，就見他直接大喇喇地坐在她的床上，毫不客氣。

她小小的套房裡僅有一組床、一個衣櫃以及一套桌椅，能坐下來的地方除了她屁股下的椅子外，只剩床鋪，而他還真好意思直接坐在人家女孩子的床上！

紀未熙樂呵呵地笑著，他笑起來實在好看，趙嵐薰都忘了要趕他走，他說：「我一直在那打轉，但發現跟著妳，居然可以離開那個地方，所以不知不覺就跟到這裡了。」

「哪有這麼奇怪的事，我看你只是想纏著我吧。」趙嵐薰沒好氣。

「是真的，拜託妳幫我嘛。」帥警居然撒嬌！這不科學啊，而且，他還死了，他是鬼！

不不不！

「當初你非要開單，我苦苦哀求你怎麼不理？害我餓了半個月欸，現在還有臉來找我幫忙？」說到這，趙嵐薰突然覺得好生氣，雙手叉腰氣噗噗的。

「不是讓妳來派出所，我請妳吃飯啊，怎麼不來？我一直等妳呢。」紀未熙嬉皮笑臉的，他那個樣子，根本就是個賴皮鬼。

「我是窮但我要臉，不像某人⋯⋯呃，某鬼！」

「說了這麼多，還是沒說到重點啊，拜託幫我。」

「到底要幫你什麼啦？」

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困在那裡，可以幫幫我嗎？」

「你自己都不知道，我又怎麼會知道？」趙嵐薰一屁股坐到單人床尾，雙手一攤。

此時，趙嵐薰後方牆上吊掛著的電視忽然啪地開啟，傳出了新聞主播鏗鏘有力的聲音。

「你不要裝神弄鬼啦！」她沒個心理準備，被嚇得尖叫，直覺抄起腳邊布偶往紀未熙扔去。

「怎麼那麼膽小啊，不是我啦，是妳自己壓到的。」紀未熙一臉無辜，指了指被壓在她腳下的電視遙控器。

「經常被你們鬼同胞嚇，怎麼可能不膽小。」趙嵐薰有點窘，她抽出遙控器，撥了撥頭髮，故作無狀，卻見到紀未熙忽地變了臉色，愣愣地盯著她——後面的電視。

趙嵐薰順著紀未熙的視線緩緩轉頭，螢幕上正好播送著員警因追捕毒犯因公殉職的新聞。

這⋯⋯這不就是她前天下午在便利店買完咖啡出來時，碰見的一幕嗎？

那個被攻擊的警察⋯⋯趙嵐薰又回頭看了紀未熙一眼，再轉回電視螢幕，正好見到字幕上打著幾個大字：「殉職員警紀未熙，今年22歲，警專第一名畢業。」

居然就是紀未熙！

熱心民眾提供的案發現場畫面十分清晰，趙嵐薰想起來了，那是從家裡到上班地點必經的巷子，更是紀未熙的遇害之處，今晚也是在那裡撞見他的，所以他死後成了那裡的地縛靈？

「但為什麼你跟著我就能離開？」她喃喃自問。

「妳是目擊者，對吧？」紀未熙的視線從電視移到趙嵐薰身上，他破碎的記憶裡，她是死前見到的最後一景，所以變成了執念記在心裡。

趙嵐薰緩緩點頭。

她目擊了他的死亡，他會找上她，也是情理之中，意料之內。所以說，她和紀未熙的相遇，根本就是一場孽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