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的左眼見到你》02殺警

02殺警

紀未熙是派出所裡績效最好的警員，他滿腔熱血，從警短短兩年就獲得了「違規殺手」稱號，可他的師父方巡佐經常勸他：「這年頭當警察不比以前，命最重要，正義和熱血那都是電影裡才有的東西，收在家裡，別帶出門。」

不過顯然紀未熙並未聽進去，某日擔服巡邏勤務，見到闖紅燈的車輛，又鳴笛追車，將和他同一班的方巡佐遠遠拋在後頭。

「學弟！注意安全！」方巡佐只來得及喊上這麼一句話，紀未熙已經消失在拐角。

紀未熙追了幾個路口後，成功的在小巷子裡攔截到可疑車輛。「先生，熄火下車。」駕駛倒十分配合地熄火，但沒有馬上下車。

「證件麻煩看一下。」

「我好像沒有帶身分證。」駕駛搖下車窗，一臉無辜緊張。

「找一下有沒有其他證件，否則我必須麻煩你跟我回一趟派出所查證身份。」紀未熙認真注視著他，覺得他神情有異，往後指了指，又道：「後車廂打開我看看。」

紀未熙走到車後方，此時駕駛才慢吞吞下車，來到他身邊，配合地掀起後車廂蓋，他看到幾個可疑的紙箱子，問：「那些裡面裝什麼？」

「沒什麼，就一點雜物。」駕駛遞出身分證，說：「找到了。」

「嗯。」紀未熙接過，往小電腦裡輸入身份證號，赫然發現是個毒品通緝犯！

「箱子裡是不是毒品？」他直覺不對，猛地抬頭，眼前白光一閃，對方手上居然拿了一把刀朝他揮過來。

「你幹什麼！」紀未熙本能出手阻擋，刀子劃過他的左前臂，割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。

「我跟你拚了！」濺血後，毒犯殺紅了眼，猛地衝上前抱住紀未熙，兩人扭打成一團。

紀未熙深知近身難以制伏，趁隙拉開兩人的距離，接著以跪姿拔槍大喝：「把刀放下、不准動！否則我開槍了！」

然而毒犯充耳未聞，像個瘋魔的喪屍，仍高舉利刃衝了過來。

紀未熙將槍口瞄準毒犯的左心窩，霎然間腦中閃過許多念頭：用槍時機、比例原則、員警開槍打死通緝犯遭家屬國賠求償等，這一槍能開嗎？

於是，他槍口往下一挪，避開致命部位，就在那一瞬，他看到一個女孩正從毒犯身後的店家走出來，兩人對上眼，他很快認出，是上次闖紅燈被他攔下開單的趙嵐薰，子彈不長眼，以這個距離和方向推估，他若開槍卻沒有命中目標，流彈很有可能會誤打到趙嵐薰。

許多思考在紀未熙的腦海中跳躍，而亡命之徒沒有這些計較，更像是算準了他不敢真的開槍，攻擊絲毫沒有停歇，千鈞一髮之際，毒犯撲上前猛地往下揮刀，刺中紀未熙的脖子。

這時從後面趕來的方巡佐，一拐進巷子，看到的正是紀未熙中刀往後仰倒的畫面。

「未熙！」他衝上前，此時毒蟲已經跳上車，用力踩緊油門，加速逃逸。

「洞夭洞夭！紀未熙被刀刺中脖子，快派救護車！」方巡佐忙對著無線電大喊，一手緊緊壓著紀未熙的傷口，然而他被刺中頸動脈，汩汩湧出的大量鮮血根本止不了，很快染了一地腥紅。

「他⋯⋯是通緝犯⋯⋯車上有毒品⋯⋯追⋯⋯」紀未熙死死攥著方巡佐的袖子，費盡最後的力氣說道。

「還追什麼啊？師父不是跟你說過，命最重要嗎！你的績效做再多，都只是給長官升官用，你命沒了，就什麼都沒有了！」方巡佐嘴上雖這麼罵他，轉頭卻還是忍痛對著無線電通報勤務中心，加派支援警力圍捕。

「我是⋯⋯警察⋯⋯職責所在⋯⋯」紀未熙氣若游絲，慢慢闔上了雙眼。

救護車很快抵達，可紀未熙已經失去生命跡象，緊急送醫後仍搶救無效，因公殉職。

＊

「你那時為什麼不開槍啊？」趙嵐薰記得明明看到他拔槍了，可最後，他卻被暴徒攻擊倒下。

「因為看到妳，我怕打到妳，就猶豫了一下。」

「居然是因為我的關係！」這個理由讓她心理負擔感很重，好像紀未熙會死是因為她，「可是你的命比較重要吧，你可以叫我走開或什麼的。」

「沒那麼容易。」紀未熙搖頭，目光糾結著，「那時候已經來不及，而且就算沒有妳，開槍之前，我們要考慮的事情本來就很多。」紀未熙攤開右掌，垂眸注視著，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。

趙嵐薰不是很能理解，但看著他哀傷惶然的樣子，也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。彼此突然無語，空間中只剩電視裡傳出來的聲音，又過了好一陣子，記者急促又尖銳的訪問，將趙嵐薰的注意力又拉回電視螢幕上頭。

「本台獨家專訪到殉職員警紀未熙的家人，讓我們聽聽他們怎麼說。」

「是你的家人……」她訥然道，見紀未熙已經一動不動盯著新聞看。

紀爸爸掩面哭泣，搖搖手一句話都不肯說，紀媽媽則哭得肝腸寸斷，對著鏡頭泣訴：「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，就是讓我們未熙去當警察！」

「我弟弟是一個很棒很認真的人，他工作忙，已經三個月都沒有回家了⋯⋯」紀未熙的雙胞胎哥哥淡淡地說著，那張一模一樣的臉，散發著不同於紀未熙的陰鬱氣質，沒有眼淚，卻充滿了悲傷。

紀未熙的魂魄因激動而散發著幽微的光，他忽明忽滅，連帶地讓趙嵐薰整個房裡的燈也閃閃爍爍。

「唉，別看了⋯⋯你死了，最傷心的還是你的家人啊。」那畫面讓趙嵐薰心裡堵得不行，她拿起遙控器，啪地關掉電視，小心翼翼地問：「紀未熙，你後悔嗎？」

「妳說的是當警察，還是沒有開槍？」

「⋯⋯都⋯⋯是？」趙嵐薰不是很確定。

「這個問題好難。」紀未熙抬眸看她，眼中漆黑如墨，彷彿一潭深不見底的黑洞，陷入自我糾結裡，良久才回答：「我媽一直反對我當警察，就是怕會變成這樣，我希望她以我為榮，但我卻讓她這麼傷心，我覺得自己很不孝……」他哽咽著，「所以我⋯⋯後悔了，如果爸媽能原諒我就好了。」

「也許這就是你無法離開的原因吧。」趙嵐薰替他覺得難過。

因為放不下、不甘心，所以仍在原地徘徊。

「紀未熙，你老家在哪？我帶你回家見你家人。」趙嵐薰意識到了一點，或許只有紀未熙把執念放下，他才有辦法離開，好好去投胎。

「妳肯幫我了？」紀未熙的眼神轉而澄澈燦亮，原本忽明忽滅的輪廓也穩定下來，恢復清晰。

「嗯。」她點頭，表情雖無奈，卻是眼裡帶笑，「誰叫你和我⋯⋯孽緣深重。」

「我老家在台中，我台中人！」

「喔，我也是，那我順便回家好了，就這個週末吧。」居然是同鄉，果真是孽緣啊孽緣！

「還有。」陽光溫暖重新回到了紀未熙身上，他還舉手打算加碼的樣子。

「還有什麼啊？」趙嵐薰一副，你別得寸進尺的兇狠樣，看得紀未熙忍不住勾起嘴角。

「可是我不後悔沒有開槍。」紀未熙靜定而認真地瞅著她，「至少沒有傷及無辜，妳還活得好好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