項隼是被槍聲吵醒的。
他從床上翻身而起,渾身都還有些提不起勁,不過至少已能行動自如,但尚未掌握狀況,只能伏在窗邊探消息,建物裡槍聲四起,那節奏想必是嚴恆帶人攻堅進來了。
但,染染呢?被釋放了嗎?萬一她還在朱萸手上,警力一旦強攻是極度危險的事!
他左右審度著情勢,初雪落下他肯定是極其匆忙,於是他開始翻箱倒櫃找他的手機沒找著,倒是摸到一把裝滿子彈的手槍和一支很陽春的手機,長按開機鍵,居然還有一小格電力。
他熟稔地撥出嚴恆的手機碼,怕是怕他正攻進來,沒時間接電話,沒想到才響了一聲,便給接起。
「嚴恆?」話筒另一端並沒有槍聲,令項隼十分意外,實在太不尋常,「你沒帶人攻堅?」
對方遲疑了半秒,便激動起來,他第一次聽到嚴恆激動,其實也不過就是聲音高了一個八度,依然聲線平整:「沒,你在哪?」
「我被下藥了,剛醒,現在到底什麼狀況?」
「你等等。」嚴恆說完,將手機轉給秦城。
「項隼,你聽著,局長突然下令攻堅,佟小姐還在朱萸手上,你務必要將佟小姐救下。」
「嚴恆怎麼沒帶攻堅組?」項隼大驚,邊講電話,邊繼續搗鼓房裡所有的抽屜櫥櫃,又翻出不少火力。
朱萸一個女人家手上居然有這麼多軍火,顯然莫懸當初的餘孽還遺下不少。
「正式編制的攻堅組都還在局裡待命,現在攻堅的人是局長秘密安排潛入的一個特勤小分隊。」秦城回道。
項隼啐聲罵了句髒話,怒聲道:「他腦袋裝屎嗎?人質還在綁匪手上就攻堅?」
「我後來才知道,原本局長就打算要強勢攻堅,他談到覺得朱萸心房鬆懈,就讓人攻上了,你現在趕緊想辦法去救佟小姐!」
薛局長過去的評價的確如此,他比較大膽,喜歡走險棋,這的確像是他的作風,可是現在人質是染染,這實在讓項隼無法冷靜。
外面槍聲依然連綴不停,他依稀還聽得到染染害怕的尖叫聲,整個心急得都要跳出來了,匆匆地說:「大座,我的通訊器應該是被徐初雪給搞掉了,我就帶著這支手機,你們加派支援過來,我去救染染,再聯絡!」
關閉通話後,項隼在口袋裡多塞了兩枚剛剛找到的彈匣,由於房門被人鎖上了又沒有對外窗,他最後從浴間的氣窗爬了出去,循著槍聲而走。
在建物裡繞了幾轉,摸清了這是座山間別墅,雖然層數不多,但樓蓋得高,大概有一般建物的六層樓左右。越靠近暴風中心,人聲的喝斥彼此叫囂也越發清晰,項隼循著聲,跟上了頂樓天台。
那場面,他不是第一次見,卻是最為震盪的一次。他的染染,被當人質用槍抵住了腦袋!
「別過來,再靠近,我就殺了她!」朱萸挾持著佟汐染,和徐初雪緊緊靠在一起頻頻後退,直到退無可退,她揮舞著手上的槍,喝斥將她和徐初雪團團圍住的特勤隊。
臨危受命帶隊攻堅的分隊長沒遇過這樣棘手的情況,更不知道如何與她對話,既想強攻卻又害怕傷害人質,只能一直喊著:「把槍放下!」
一群特警圍著三個女人,僵持不下。
染染也許是哭到沒有淚或是驚嚇過度,就這麼面無表情地被朱萸勒在胸前,用槍抵著腦袋,雙眼空洞。
見到那畫面,項隼只覺得滿腔憤怒激動,他輕移步伐緩步上前,悠悠出口:「朱萸,殺了她,妳什麼都拿不到,那個殺妳丈夫的真兇,將永遠逍遙法外,笑話妳。」
項隼突然出現,打破了僵持的場面,朱萸面露訝色,回頭睨著一旁的徐初雪,質問:「妳沒綁著他?」
「我給他打了麻醉劑⋯⋯」徐初雪也是懵了,訥然應道,接著她驚呼出聲:「項隼!你怎麼⋯⋯」因為項隼靠近後,一把槍就抵住了她的後心窩,她這一叫,彷彿喚回了佟汐染的靈魂,她無焦距的大眼轉向他,忽然有了生氣。
「救、救我⋯⋯」佟汐染甜美飽滿的聲音變得細如蚊蚋,幾乎說不出話來。
兩人被綁了一天一夜有吧,他幾乎是躺在舒服柔軟的大床上睡覺,可染染一直被這麼折騰著,看上去既疲憊又狼狽,項隼心揪極了,他上身前傾,刻意附在徐初雪的耳邊,有點溫柔,輕聲地說:「放了她。」
聽到項隼溫柔的聲音,徐初雪繃緊的情緒不免被瓦解了些,想起一些他們的曾經。
「我跟妳走,放了她。」項隼繼續在徐初雪耳邊輕聲說話,拿自己做交易。
「好⋯⋯」他太懂得抓她弱點,這樣的語氣、親暱的靠近,徐初雪動搖了,她轉頭對著朱萸說:「姐,把佟汐染放了吧。」
「初雪,他已經不是你的阿飭了,他是項隼,他不愛妳!」朱萸沉喝,想把她從自我羅織的美夢中喚醒。
按照朱萸原本的計畫,如果項隼是被控制住的,換他來當人質無可厚非,可是現在的他,是手握著槍來緝捕她們的警務人員,隨時可以反擊讓她們致命,她不敢相信為愛癡狂的徐初雪居然還在犯傻!
可就是朱萸這番話刺激了徐初雪,她迷離的眼神忽而聚攏,散發出陰狠,紅唇張闔,緩聲道:「不,他愛我。無論是阿飭或是項隼,愛的都是我!」
佟汐染不敢置信地回頭望向徐初雪,腦海彷彿有隻巨獸翻湧,激烈衝撞著記憶,無數的雜音與影像交疊出現,她眼前一片暈眩,耳邊又響起那些日夜纏著她、惡夢般的聲音,不堪的記憶一點一滴寫入,使得她頭疼欲裂,痛苦不已。
「項隼他不愛妳了!」
「項隼他不愛妳了!」
「他愛的是那個叫徐初雪的女人!」
徐初雪?
是眼前這個徐初雪嗎?
他什麼時候愛她了?他為什麼會愛她?
越思考進去,就越難受,佟汐染抱著頭掙扎,朱萸為了箝制住她,更加大力勁,勒得頸子已經一圈紅。
「染染!」項隼哪受得了佟汐染受折磨,他目眥盡裂,雙眼通紅地瞪著朱萸,做最後交易:「放了她!我幫你抓真兇。」
「我為什麼要相信你?當初我老公的案子不就是在你手上結掉的嗎?抓了一個開槍的小弟就說是兇手,現在還好意思站在我面前說要幫我抓真兇。」朱萸冷笑。
「妳若誰都不相信,大可自己去抓,弄這一齣那麼難看做什麼?」項隼一語道破,瞬間讓朱萸啞口無言。
是啊,她就是沒辦法自己對付死神,才得找警察的。
朱萸靜默了好半晌,終於放下槍。
「好,我就再信你一次,把你們的人撤走,佟汐染就還給你。」朱萸答應得極為乾脆。
「退!」項隼轉頭欲讓特勤隊撤退,帶隊分隊長用無線電向指揮官請示,得到了局長的首肯,很快離開了天台。
「很好,我現在開始欣賞你了,項隼,你們走吧。」朱萸用力一推,佟汐染踉蹌了幾步,項隼忙上前將她攬入懷裡,心中大石放下後,整個人也就不緊繃了,但就在那片刻,一切平靜風雲變色。
「朱萸姐,妳答應我的。」徐初雪似是和朱萸意見相左,她側頭皺眉望著她,顯然是和一開始兩人說好的不一樣,不是她接受的結果。
「目的達到就該走了,誰讓妳不綁著他,現在他還肯跟妳走嗎?」朱萸強硬道,話裡頗有怪罪。
「那就誰也別走。」徐初雪在嘴裡喃喃,沒人聽清。
砰的一聲,四周忽然陷入短暫而詭譎的寂靜。
絲絲縷縷的煙硝味和著血腥的氣息,一開始還未能分辨是誰開了槍而誰又中了彈,直到徐初雪冷靜而陰寒的聲音,緩緩從紅唇張闔中吐出,所有人才意識到發生什麼事。
「佟汐染,我可以救妳一次,也可以,殺妳。」
項隼感受到攬著佟汐染後背的手掌泛起溼黏,血液滑過他的指縫流淌而下,滴了滿地。
中槍的,是他的染染!
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,原本撤下的特勤隊迅速再度回到天台,項隼抱起佟汐染退到了特勤隊的掩護之後,又聽得朱萸一聲大喊:「快走!」槍聲再度四起。
動作再快,也不及子彈快,徐初雪胸前中彈,她就站在天台邊,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往後仰倒。
那一瞬間,像是慢速播放的無聲電影,走向了不明所以的結局。
她凝望著項隼,笑得益發燦爛,鮮血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裳,像是開出了一朵鮮豔的彼岸花,黃泉路上再不見葉。
「初雪!」朱萸奮力上前試著抓住她,卻跟著一起墜下。
「染染,妳撐著、撐著!救護車就快到了,妳不會有事⋯⋯」項隼無心關注徐初雪,他懷裡的佟汐染生命也正一點一滴流逝,他用力壓緊她的傷口,可那血,一直汩汩向外湧,彷彿,是從他心裡流出似的,徹骨的痛。
「項隼⋯⋯」佟汐染意識已經有些模糊,她最後看了他一眼,便暈昏在他懷裡。
這一場挾持驚險地落幕了,卻因為荒腔走板的危機處理行動,換來了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。
徐初雪當場被擊斃摔落天台,朱萸為救徐初雪墜樓重傷,佟汐染也因中槍失血過多陷入昏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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