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邪教之媽媽塚》(七)雪雁

《邪教之媽媽塚》(七)

剛嫁給趙賢俊的時候，江雪雁覺得自己很幸運。

在那個年代，像她這樣學歷不高、家境不好、長相平凡，各方面都很平庸的女人，能夠在二十歲順利嫁入一個有祖產、在地方上說的出名號的家族，是「嫁得好」的表徵，人人稱羨。

婆家很傳統，認為女人就應該好好持家、以夫為天、相夫教子，因此她除了買菜之外，幾乎不能出門，必須專心在家和婆婆學習家務，負責料理三餐。

婚後兩年，她就一舉得男，在旁人看來是無限榮光，因為趙家傳統，重男輕女，但生了孩子卻是江雪雁扭曲人生的開始。

長子趙冶宸從小難養，江雪雁是操碎了心，但因為婆婆偏寵，反倒引來妯娌的敵意，她生性軟弱，從來不敢聲張，總是息事寧人卻也因積壓委屈，漸漸成了心病。

生老二趙凝玉時，產後大出血差點就死了，但趙賢俊那日應酬在外，婆家因為她二胎懷的是女兒也不聞不問，結果最後的病危通知書，竟然還是娘家大哥來簽署的。

嫁為人婦、生了兩個孩子的江雪雁，盡心盡力當個好媳婦、好媽媽，經常為了孩子夜不成眠，但白天又得侍奉公婆、操持家務、張羅三餐，還要應付家裡的妯娌、大姑、小姑，以及旁系分枝的大家族，實在不輕鬆。

她也曾經因為不堪負荷而試圖逃回娘家，卻吃了親生母親一頓訓：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妳這樣沒事跑回娘家，會讓人說話，令婆家顏面無光。」她只好乖乖回到趙家，離家出走的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。

後來，她知道自己無路可走，只能認命咬牙過日子，沒了自我的時日一久，原本就沒什麼自信的她，更加依賴丈夫、期待小孩對她的付出給予回饋，對於孩子的干涉也越來越多，可得到的，卻是孩子的疏離。

「我最喜歡阿嬤了，媽媽好嚴格。」長子趙冶宸經常這樣頂嘴，幸好還有個小女兒凝玉，因為她不得婆婆寵愛，所以和江雪雁親近一點。

這樣在大家族裡忍氣吞聲的生活過了十年，公公過世之後，偌大的家族為了爭產吵到分家時，江雪雁暗自鬆了一口氣，以為未來至少可以過上稍微輕鬆的日子，沒想到，兄嫂推說婆婆最愛他們這房，所以便順理成章地把婆婆推給了雪雁夫妻。

和婆婆住在一起的日子一開始還行，但婆婆日漸衰老後，便有了大大小小的毛病，兄嫂把婆婆丟給他們便很少過問。當時趙冶宸剛好正值叛逆期、趙凝玉又有許多課外學習必須由她接送，加上丈夫趙賢俊成日忙於工作在外應酬，她不得不一肩扛起家中大小事，時間因而被一家老小瓜分得四分五裂，慢慢覺得不堪負荷，時不時有了怨言。

江雪雁也只能向唯一能夠依賴的丈夫訴苦，但趙賢俊工作忙碌，回家就只是個擺設，對她說什麼從來不上心，有天睡前跟丈夫抱怨婆婆兩句，沒想到他反應超大，竟惡言相向。

「老公，媽媽也不只是我們的，為什麼照顧媽好像是我們的事，哥哥嫂嫂們卻可以置身事外。」

「江雪雁，妳是嫌我媽累贅嗎？」

「我⋯⋯」她什麼時候嫌媽累贅了？她只是覺得不公平。

趙賢俊繼續罵：「妳是我們趙家三媒六聘娶進來的媳婦，侍奉公婆天經地義，妳拿我趙家、吃我趙家，我們幾時虧待過妳了？讓妳陪媽去幾趟醫院就受不了，傳出去人家說我們不孝，能聽嗎？」

「我、我沒那意思。」江雪雁就是軟弱，即便丈夫說得過了，她也沒膽跟他吵。

自己是拿他的、穿他的沒錯，她江雪雁身上的行頭全是他給的，沒有丈夫，她什麼都不是。

「沒那意思？沒那意思妳抱怨什麼！我上班累得半死，妳就不能讓我省心點嗎？這幾年看看妳把自己搞成什麼樣？也不照照鏡子，成天蓬頭垢面，我光看就厭煩了，再說這些不中聽的話，我真連回家都沒動力！」

被丈夫這麼一數落，江雪雁滿腹的委屈就憋不住了，嚶嚶哭了起來。

「哭哭哭！整天就只知道哭！真的煩死人了！」趙賢俊不耐煩，拉掉領帶扔到床上，起身往外走便頭也不回地出門了。

「老公，你去哪？很晚了！」她追了出去，卻只得來無情地甩門聲。

最後只能自己抱著被子哭了一整晚，不懂到底哪裡做錯了。

江雪雁從來管不住趙賢俊，在丈夫那得不到溫暖，江雪雁因而漸漸把重心轉向孩子，然而長子趙冶宸十多歲的年紀，正值叛逆期，整天就是跟同學在外頭瞎混，泡網咖、打籃球，也不愛回家，好不容易回了家，也是和她也說不上幾句話就把自己關在房裡，只剩小女兒趙凝玉貼心，會陪著她聊天、安慰。

「還好媽媽還有凝玉。」她抱著凝玉，欣慰地留下眼淚。

那時候，凝玉還是可愛貼心的年紀。

後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，是婆婆意外在浴室滑倒撞到頭，老人家禁不起摔，很快撒手人寰，趙賢俊瘋了似地責罵她，說她故意害死婆婆，當然後來警方調查還了她清白，但丈夫仍不原諒，她為此在婆婆靈前跪了三天三夜仍消不了他的氣，日後只要一不順他的意，他動不動就罵她：「妳這個害死我媽的兇手！」這樣的精神暴力，持續了好幾年。

並且自那時開始，趙賢俊就經常徹夜不歸，即便回家也是醉醺醺的。

「賢俊，怎麼喝得那麼醉？」她等門到了半夜，一見他回來，就是又給薑黃又熬雞湯，可趙賢俊卻不領情，他打翻了她的一切好意，拽住她的頭髮罵：「妳這個沒用的女人！殺了我媽還敢讓我養，我要跟妳離婚！」

「我沒有殺她⋯⋯我不要離婚，賢俊，求你別不要我！」江雪雁跪在他面前哭求。

後來是有個女人找上門，江雪雁才知道，原來趙賢俊有了外遇，才因此整天找她離婚。

可是，她怎能離婚？她不能離，離了婚，小孩怎麼辦？她不能讓小孩在破碎的家庭長大，可是，她沒有經濟能力，小孩不會判給她，離開了趙賢俊，她也完全不知怎麼過下去。

江雪雁開始變得非常沒有安全感，因此更想控制孩子，反而在夫妻失和之外，又加了筆親子關係緊張。

首先發難的，是長子趙冶宸，選填大學志願的時候，母子倆第一次吵起來。

「阿宸，我們家旁邊就有不錯的國立大學，不要填遠。」

「媽，妳沒有了自己的人生，所以就想來干涉我的嗎？我跟妳說，我就是不會照妳說的做！我就是要上離家很遠的大學，完全脫離這個吵得要命的家！」

「阿宸，連你都不要媽媽了嗎？」

「妳有凝玉就夠了，至少她不會反抗妳。」

江雪雁氣哭了，她渾身顫抖，指著他罵：「早知道你今天會變這樣，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！」

「妳生小孩是要控制別人的人生，讓他長成妳想要的樣子嗎？自從爸在外面有了女人之後，妳除了只會整天哭哭啼啼，然後更加控制我和凝玉之外，妳還能幹嘛？妳連自己的人生都過不好了，憑什麼管我們！」

這話，簡直傷透了她的心。

「趙冶宸！」她尖聲哭叫，兒子卻跟他爸一樣，轉身離去，頭也不回，真的再也不回家了。

她嫁入趙家、為人媳婦、為人母親，任勞任怨、做牛做馬十多年，換來的竟是丈夫的外遇和孩子的不諒解，那她這些年的犧牲，究竟是為了什麼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