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魔鬼中的天使》楔子 那年
幽暗的小套房裡,泛著血腥的氣息,可空氣融上的那點奶味,卻讓整個場景顯得突兀而弔詭。
兩個男人一座一立,與單人床上的奶娃娃面面相覷,說奶娃娃其實浮誇了,床上坐著的其實是個約莫三歲的小女孩,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,左手抓了一把餅乾,右手捧著奶瓶,定格在原處,與他倆大眼瞪小眼。
「白虎,你沒事從葉家抱了個小女孩回來,現在怎麼辦?」站在窗邊身形較為粗獷的男人,手中夾著煙指了指床上的奶娃,一臉無奈。
屋裡的血腥氣息就是從他身上飄出來的,衣襬上的血跡未褪,還是斑斑腥紅。
「青龍哥你別管,我自有打算。」坐在木椅上的年輕男子,從容答道。
不同於青龍的急躁,名喚白虎的男子淡然而沉靜,白皙的面容俊美得如畫報上的神祇,看上去不超過二十的年紀,卻有著超齡的穩重。
「你能有什麼打算?把她賣了?難不成自己養?你忘了你接著要⋯⋯」青龍十分焦躁,話沒說完便將抽了一半的煙捻熄,拉開窗往外一彈,忽而從褲袋裡掏出槍,兩三步走上前,抓起女娃便將槍口抵住她的心窩,「我幫你解決!」
「青龍哥,別!」白虎倏然起身,徒手抓住槍,反推了回去。
「你是去收場,不是把活口給救回來!再說,我們的計畫——」青龍凝肅的臉龐不帶情感。
青龍和白虎是「死神」底下的人,從小被養在身邊,青龍能打,負責保護死神,白虎腦子好,負責出策,每一件案子,「死神」派青龍帶殺手完事後,就由白虎出面收場,他做事向來乾淨俐落不留痕跡,可這回卻反常地落了個尾。
「青龍哥,不影響的,她不過就是個小女孩而已,放過她。」白虎企求的眼神卻是堅定不移。
「你留了葉家活口,老大萬一起疑,到時候走得了嗎?」
「我會把她藏好,老大不會知道葉家活口在我手上。」
「你這是要把她留下的意思嗎?」
白虎沉吟片刻,「對,我養她。」
「白虎,你瘋了。」
*
一個小時前。
郊區外的豪宅門窗緊閉,從屋外華美的小庭園至屋內全死寂一片,輕緩的腳步聲像貓一般,來回踅轉,白虎每一間房都仔細檢查,青龍坐在沙發上喝酒,等著他善後,「去巡一巡。」
他步上階梯,轉角處有間房裡傳來了細微的聲響,白虎不敢掉以輕心,旋開門探看。
忽而腳邊一緊,猛地被人用力扯住,他低頭,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,用著最後的力氣爬到他身邊,只吐了幾個字,便伏地斷氣。
她說︰「求你別殺依依⋯⋯」
此時,本應死寂的空間,發出了輕微的細響,他循聲而去,繞過臥房走入一間擺滿名牌鞋包的更衣室,聲響是從最底端的衣櫃裡發出,他拉開衣櫃,黑暗中,赫然有兩隻黑眼睛與他對上。
怎麼有個小女孩!
白虎一個心驚,愣在當口。
小女孩手上還抓著一只奶瓶,髒兮兮的臉上表情木然,頭上綁著的蝴蝶結已經歪了,她見了他,眼神只短暫交會了下,便垂首繼續旁若無人地吃起奶來,吸了幾口,又放下,嘴裡開始數著數,由一到十,不停重複。
這下該怎麼辦?讓青龍上來把她殺了嗎?
不,她還這麼小⋯⋯
「妳叫依依嗎?」白虎想著那女人臨死前嘴裡吐出來的名字,小心翼翼地問。
小女孩聞言,睜著一對過分澄澈的大眼,歪頭瞅他,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話:「我餓了。」
軟糯無助的童音讓他一個心軟,伸手將她從衣櫃抱了出來,用著連自己都不熟悉的溫柔嗓音,柔聲道:「哥哥買餅乾給妳吃。」
後來,議員葉金權家的滅門血案,成為了一樁懸案,警方在現場找不到任何跡證,葉家上下包括助理、傭人、司機共十口人,發現九具屍體,葉金權的三歲幼女失蹤,彷彿人間蒸發。
*
道上人人都知,「死神」收養了五個孩子——青龍、白虎、玄武、朱雀都在集團位居要角,唯有一個女孩初雪,因自小體弱多病,被雙胞胎哥哥青龍呵護著,沒有實際參與幫務。
可「死神」暴虐無道,朱雀和初雪長成後又遭受「死神」的侵犯,卻因不對等的權力關係,只能隱忍,直到年紀最大的玄武掌握幫務核心,幾個孩子們開始有了背叛顛覆的綢繆。經過了幾年的醞釀,「葉金權滅門案」是他們說好,幫「死神」進行的最後任務,接著便各按計劃行事。
夜半時分,港灣碼頭裡停了層層疊疊的貨櫃,青龍打開其中一只貨櫃門,裡頭已經堆滿一箱又一箱貨物,全是走私軍火,由白虎負責押送到泰北金三角,最底端被清出一角勉強可以棲身。
「青龍哥,萬事小心。」白虎在門前迴身向青龍做最後告別,向來平靜的面容難得有了一絲牽動。
此去經年,不知何時再相見。
「到泰北找勒坤哥,他會幫你,等我們解決『死神』,一切安頓好後,會派人通知你。」青龍叮嚀,塞給他一些食物,又再一次細細審視,見白虎只揹了一個簡單的背包,全身上下最大的行李,卻是趴在胸前熟睡的小女孩,一臉無奈,嘆口氣道:「哎,你這是⋯⋯」
雖是打點好了,但這一趟仍舊不容易,偷渡出境不只得避開海上巡艇的查核,還可能遭到「死神」追殺,白虎卻在此時不得不帶著這個奶娃娃前往,真的是給自己找罪受。
「沒事,泰北那邊就交給我了。」
「嗯,快進去,貨櫃要上船了,我也該離開,『玄武』那邊差不多要行動了。」
「保重。」
「保重。」
彼此道別後,青龍由外將門闔上,白虎抱著依依走到裡端一個小空處,青龍早先已在那鋪了些軟墊,他將依依安置妥當後,自己跟著在她身邊躺下。
看著熟睡的稚嫩臉龐,他這才覺得懵然。
剛去泰北的日子肯定不好過,依依受的住嗎?
她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,皺著眉,翻了幾個身之後便醒了,哭著找媽媽。
他不知道怎麼哄小孩,只能將她抱在懷裡,輕拍著背。
「你唱歌給我聽。」懷裡的依依突然提出要求,他只好挖空腦袋裡的記憶,將他會唱的每一首兒歌都唱給她聽。
依依似乎不滿意,看上去有些生氣,嘟嘴道︰「我只要聽『娃娃的故事』,睡前媽媽都會唱給我聽。」
白虎一愣,什麼娃娃的故事?妹妹揹著洋娃娃嗎?
「我不會。」
依依抬頭不滿地看他一眼,便自顧自唱了起來。
有一個娃娃,咿呀咿咿呀,學媽媽說話啦。
鳥兒牠要飛,嘰喳嘰嘰喳,喊著離開家啦。
門前的老樹捨不得呀,窗前的小花捨不得呀。
親愛的媽媽捨不得呀,淚珠兒已經流下。
門前的老樹我想它呀,窗前的小花我想它呀。
親愛的媽媽我想她呀,把笑容獻給媽媽。
稚嫩的童音,還未能清晰的口齒,甚至是不成調的曲子,卻聽得他胸口緊窒,眼中的溼意一波波湧上,他辨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,只覺得從未有過的觸人心弦。
當下,他真正對依依起了歉意,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她,讓她無憂無慮長大。
那年,白秦朗十八歲,遇上了還不懂人事的依依,剛到金三角的那幾年十分不好過,他一個少年帶著奶娃娃,投靠了在泰北與他們接頭的勒坤哥,為了保護依依,他讓依依叫他daddy,兩人以父女相稱,直到遇到了白剛和水晶夫婦,日子才總算好過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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